莫札特與莫札特之死

周惠娟


觀看了正在上演翻譯戲劇「莫札特之死」,原作者彼得.舒化大膽地假設莫札特是死於妒忌者薩里埃利的毒害。

整齣舞台劇以莫札特的天才橫溢作引子,其實著墨焦點是薩里埃利。彼得.舒化透過薩里埃利對人性的複雜作出赤裸裸的呈現,人對自我失控的無可奈何,善與惡自我矛盾的沮喪,當慾念不斷上升,良知已起不了警醒作用,於是轉變為對神分配不公的控訴,再而與神為敵。天才的誕生,是神向世人挑撥離間的把戲。作者層疊推進把薩里埃利的悲劇性格剖析得令人驚心及發人深省。可惜刻劃莫札特,作者顯然領略不深。劇中人缺少了靈氣及自然,把莫札特寫成玩世不恭,天真熱情,他是不需動腦根的天才,是神掌中的一員愛將。

亦難為了演莫札特的演員,因為莫札特的靈性只能流靈不能扮演也。而彼得.舒化充滿哲理的人性剖析者,那能呼吸到莫札特與自然交感的跳躍心靈!薩里埃利是十七世紀末十八世紀初在歐洲頗具知名度的音樂家,在維也納當宮廷典樂大臣達五十年之久。是否真的如謠言所云,因妒忌莫札特的才華而動殺機,至今仍然是一個啞謎。亦因有這樣的傳說,加強了天才之死的神秘和浪漫。

薩里埃利的學生莫歇勒斯有以下的描述:「薩里埃利年老體弱,正躺在公立醫院的病林上,我們見面時非常傷感,因為單是他的病容已教我吃驚,他以斷斷續續的語句談及他正面對的死亡。最後,他說『我可以向你保證,我為人鼎天立地,當然你知道我是指莫札特一事……很多人說我毒殺了他,但──這不過是惡意中傷,親愛的莫歇勒斯,告訴世人,薩里埃利臨終時曾對你這麼說。』」

倘若這段話其學生所說不虛,人之將死,其言他善。死亡,是人與上帝最接近的時刻,最能覺悟名利角逐,愛憎妒恨的無聊,能夠吐出這段說話,是值得相信的。在現實生活,薩里埃利非常看重聲名,除了殺害莫札特之謠言,從未牽涉任何醜聞。貝多芬和舒伯特亦以能當其學生為榮,他幫助過很多窮音樂家,唯獨對莫札特是見死不救。薩一方面驚嘆莫札特的天才,一方面亦妒忌他的光芒四射,其內心之矛盾是可以理解的。亦有傳說薩里埃利在莫札特的下葬地方,站得老遠目送莫札特的屍骸掉落亂葬崗。

是耶非耶,以享有音樂慈善家美譽的他,相信在其有生之年,是備受良知譴責,以當時在宮廷的身分地位,如果心胸寬闊一點,莫不至於長期潦倒,最後死於貧病交迫。薩死前曾企圖自殺,是否亦與懊悔拉上關係?可曾有辨別之人?而傳言一定使他飽受困擾及痛苦,精神心理上的不好過,再遭病魔煎熬,萌生自殺念頭,亦合符人性的常理推斷。「Amadens」是莫扎特中間的名字,希臘文的意思是「神之愛」。如果將它倒轉來讀「愛之神」相信更為貼切。莫札特的音樂充滿陽光與生機,是流動而愉悅的,他的大部分作品聽起來是人與宇宙的律動,音程變化與生命中蘊藏的自然音節縱橫交錯,內裡沒有多少人為的世情世故,但又很有人氣。

自然界的眾多生趣,莫巴不得擁抱著這一切,饒有趣味的吻他愛他。怎樣去瞭解莫札特.是否需要一夥近乎完整的心靈?他不是沒有瑕疵,但他沒有仇恨和控訴,他如常人一樣有喜怒哀樂,但他是痛苦的健忘者,所以世人都奇怪為甚麼一個多病而生活潦倒,以及愛情婚姻事業皆不如意的人,卻能寫出充滿陽光朝氣活潑流暢的旋律。

莫札特的音樂不是沒有哲理,只是不露痕跡而已。在他的作品B小調慢板編號五四○,劉靖之博士在他電台訪問中,有以下一段談話,他說這首曲目有別於莫札特一貫給人感到歡樂、溫暖、陽光、典雅、高貴兼而有之的音樂持色。在這首樂曲,可以聽出莫札特陰暗的一面,他音樂的進行用了很多不協調的音符,充滿懸疑、焦慮,是莫札特生命中遭到愛情經濟事業打擊的時刻。從這首樂曲,可以知道莫札特心靈的另一面。

樂曲雖然陰暗、痛苦、焦慮,從另一角度同時流露了一個痛苦而優美的靈魂,不協調的音程音色,忽輕忽重;忽高忽低,時而緊促時而緩慢,我只能用「苦之美」去形容它,樂曲像訴說命運的陰暗無奈,但沒有減其純真,如孩童對父母嚴厲打罵,只有傷心而無恨意。

對生死的看法,莫札特寫給他父親最後的一封信──「死亡,當我們認真地去思索,那是真正的存在目的,這幾年間我以牠為人類至親至信的朋友,牠的形象不再令我心生恐懼,真的牠是那麼輕柔和安寧!感謝上帝這份恩賜『你瞭解我的意思』使我有機會學懂死亡只是一條開往快樂之門的鑰匙。每晚躺在床上.我總要重溫一遍──年輕如我──可能時日無多了。到時這圈子裡所有認識我的人不會知道我的無奈或憂傷。每天我感謝造物主,讓我整個心靈為我身邊各人祝福,但願都能分享此份心意。」(按:英文翻譯文責由筆者自負)信寫在他死亡之前四年。

安魂曲可以說是莫札特最深沉和最富哲理長篇樂章,他死時無以送葬,亦不曾立有墳墓,安魂曲也許就是他的墓誌銘。

原文載於香港聯合報9-5-1994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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