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惠娟

序:新說者言

蒲松齡先生一向給我的印象有很多怨氣,他的小說是反映社會的不公,官場的黑暗,《聊齋誌異》是其鬱鬱不得志的縮寫。

然而,蒲先生的多方面才能,他的超然於人世間糾纏紛爭,並以客觀者姿態描寫人與人的是非對錯,都似乎被人忽略了。《夢狼》同樣寫社會寫官場,但我看到了「蒲」氏的持平與豁達。也看到他對社會所抱的正面與負面的小說觸覺。

《夢狼》當然亦少不了借夢借鬼神來奔放出「蒲」氏要說的天理、情理、法理。

 

第一節 第二節 第三節 第四節 結語篇

第一節

「白」翁,「直隸」人也,長子亞「甲」遠赴南方當官三年,因久無音訊,遂問卜欲知仕途兇吉。

適逢有遠親「丁」氏登門造訪,「白」翁以其久未到臨,遂殷殷款待之。「丁」以當祭事中之無常為業,二人傾談間,「翁」問如何為人作冥事,而「丁」答話內容盡是玄虛妙幻,「白」翁不以為然,不過亦姑妄應之。

「丁」拜遲離去,別後數日,一日,「翁」剛上床就寢,見「丁」再來,並邀結伴同遊。

「白」翁答允跟隨外出,二人到達一城關,「丁」停下來指著一門曰:“此間府宅乃君之甥兒居處也。”

話說「白」翁有姊,其子為「晉」縣令,「翁」驚訝曰:“其人居於此地?”

「丁」曰:“倘若不信所言,入內便知之。”

「翁」步入府中,果然見甥,看他頭戴貂尾皮帽子,凜然坐於堂上,而左右兩旁則虎虎生威之仗義,觀其陣勢,其密集程度,真的是容不下一人通過。

「丁」拉「白」翁走出,曰:“令公子之衙門離此地不遠,若要相會可願跟吾前往否?”「翁」允諾。

二人快速來至一府第,「丁」曰:“入去可也。”望見其門,但見一頭巨狼把守關口,「翁」驚惶不敢內進。「丁」又曰“入之。”

二人又過了一重門,只見堂上、堂下、坐者、臥者、全皆狼也。又往台階望去,嚇然望見白骨堆積如山,「白」翁視之益覺驚懼。「丁」遂以身體掩護「翁」徐徐而進。

果然見公子「甲」從內堂出來,見到其父及「丁」大喜,小坐片時,「甲」呼喚侍者準備酒菜。

此時也,忽然一巨狼嘴銜一死人入來,「翁」為此情景震懾萬分,馬上站起身曰:“為何此人死!”「甲」曰:“聊以充當廚房食用。”「翁」急忙阻止之。

 

第二節

「翁」心事怔忡久久無法安寧,更不願逗留於此地。正欲離去,而眾狼群起齊把去路欄阻,頓教「翁」進退兩難六神無主。

忽見諸狼紛紛號叫走避,有急竄床下,或埋伏於几底,眼前景象,「翁」錯愕非常,又不知所因何故。

俄頃間,有兩位金甲勇士旋風一般怒目而入,看來人取出粗黑繩索一下子把「甲」索起,「甲」撲倒地上,立化為虎,見其張大虎口,牙齒巉巉,狀甚兇猛。

其中一人馬上掏出利劍,欲斬「甲」之首級,另一人急忙制止曰:“且勿殺之,且勿殺之,此為明年四月間之事,現非時候,姑且先敲去其齒。”

說罷立揮起巨錘往齒直錘下去,但見長牙應聲墮地,虎痛得咆吼大叫,聲威震山岳,狀甚恐怖。

「翁」驚駭極,忽然醒來,原來是惡夢一場,但覺夢境有異,馬上遣人請「丁」前來,「丁」推辭不肯至。

「翁」急修書把夢境詳述,並促使次子趕送與「甲」,函中陳情深深警戒哀切。

「翁」次子策騎連夜奔馳直往「甲」之府衙。方到達,見其兄門牙盡空,好生奇怪忙問究竟。「甲」回答此因酒醉不慎墮馬所致。

弟驚問何日之事,「甲」回答之日期乃老父夢見異象同一時間。

弟益覺事不尋常,慌忙取出父函,「甲」讀之臉色大變,方定下神,曰:“此幻夢與事實偶然相符者耳,何必大驚小怪?”才發生不久之事,「甲」以金錢財帛賄賂當地掌權者,因而被舉薦為首要升官者。

正是意氣風發,故不以幻夢所示為意。

 

第三節

弟留居數日,目睹其兄滿堂皆貪官污吏隨從走狗。而捧錢來收買賄賂,希望籍此少納關稅者,日夜絡繹不絕。

弟目睹如斯不義,傷心流涕諫止其兄莫再泥足深陷。

「甲」曰:“弟終日居於窮鄉僻壤,自不懂仕途之關係與為官之竅門也。官場進退之法,當看在上頭面上,而不在乎百姓,上頭歡喜,便是好官,如只知愛護百姓,如何有法令上頭開心也?”

「甲」已名利蒙心,其弟自知勸止無效,遂回返家園。到府,並將所見等事盡告「翁」知,「翁」聽罷,慘痛大哭,正是百般無奈,惟將家財捐贈以濟貧苦。每日必禱告神靈,祈求逆子報應自得,不至累及妻兒。

翌年,侍從來報「甲」被薦舉為吏部官職。到賀者盈門皆是,惟「翁」獨自唏噓嘆息,以面埋枕臥床託病,不願見到任何來訪賀客。

如是者,又過了一陣子,「翁」聞言「甲」在歸途中遇上賊寇,主僕俱被害殞命,「翁」聞之起而對人說曰:“鬼神之怒,止於其身,而我等家人竟得扶祐,天不可謂不厚待吾家也。”因而誠心焚香禱告感激神恩。

各人安慰「翁」謂此乃外間傳言不可作實,而「翁」謂其子帶罪深重,故信而不疑,並為子刻立碑墓。

然而「甲」果真未死,事原四月間,「甲」被解任回鄉,甫離開當官之境,即遇上賊寇,「甲」驚惶失措遂放下所有財帛獻與強盜。然諸寇喝曰:“我等來此,正為此地之人民洩冤洩憤耳,寧專為此等穢錢包作事哉!”話說完遂一刀割下其首。又大聲喝問:“隨行家人中,當中可有「司大成」者?” 

 

第四節

「司」乃剛死去者之心腹,此為助桀為虐者。

家人共指證之,寇知誰是「司大成」,一句不說立刻把「司」頭項斬下。另有同黨四人,乃專替「甲」徵收歛財官吏也。

賊挾持四人入都,並將其居處財物搜盡,之後亦殺之如儀。賊寇把財物分入各人囊中,遂騁馳而去。

「甲」之魂魄徘徊倚伏自己屍旁,見一主宰生死判經過,判官問:“被殺者何人?”開路者回報曰:“某縣「白」知縣是也。”

宰官又曰:“此人乃「白」某之子,不適宜讓白頭人目睹其子之凶慘死狀,且續回其頭。”說畢立即有一人為「甲」將頭掇回頸上,並對宰官曰:“邪人不宜使其頭納回正位,放於其膊上,讓「甲」以肩承托下頷可也。”事畢宰官等去矣。

不久「甲」復甦。妻子正要過來收其屍首,發覺尚留氣息,遂載之而行,於車中,婦並以小許清水灌於「甲」口,「甲」竟能飲下,然錢帛將盡,二人寄居旅館,苦無資金回返「翁」處。

約半年之後,「翁」始獲悉真相,並遣次子往接二人回歸。「甲」雖死而復生,然而雙目只能自顧其背,無復當年之虎視眈眈齒人無數耳。

「翁」姊之子為官清廉,政績遠播,是年被取錄為御史,如此等事,悉數與夢境相符也。

結語篇

「異史氏」曰:「竊歎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,比比也。即官不為虎,而吏且將為狼,況有猛於虎者耶!夫人患不能自顧其後耳,甦而使之自顧,鬼神之教微矣哉!」

新說者言:《夢狼》一開始便切入主題,首先「白」翁之親人「丁」氏帶出冥府所發生之異事。

蒲松齡先生開始之時頗有孔夫子對鬼神之說的態度,由開始之不以為然,惟天地間之大,知之明之又有幾人,結果保留判斷,或謂信則有不信則無。

在第一節,(「丁」答話內容盡是玄虛異幻,「白」翁不以為然,不過亦姑妄應之。)這筆是描寫「白」翁開始是不信神鬼之說。

然而由不以為然到相信因果報應,全繫於父親對兒子的慈愛。

「白」翁夢裡見到兒子為官無道,最後死於仇家追殺,知子莫若父,「白」翁從夢中醒來馬上修書讓幼子帶給長兒,目的是提醒兒子明哲保身,雖然夢境不得作實,但看到兒子悲慘收場,寧願預先警告恐將來後悔莫及。

後來幼子告知父親相勸無效,而兄長所遇之事有部份如父夢中所見。「白」翁從此多行善事,只求報應不至秧及其子之妻兒,能夠一人做事一人當,「白」翁亦不敢求上天太多的寬恕。

慈與愛在「白」翁身上清楚可見,當知道兒子當了大官,他不喜反而悲哀,為父之慈嚴在「白」翁的行為都一一印證了。

「蒲」氏在《夢狼》不盡是控訴社會滿是貪官,其中不乏大公無私的好官,在第四節,(「翁」姊之子為官清廉,政績遠播,是年被取錄為御史……)這一環節不期引伸到一個人民與官之間的關係,見第四節,(寇知誰是「司大成」,一句不說立刻把「司」頭項斬下,另有同黨四人,乃專替「甲」斂財之官吏。)

為甚麼人民不循正途控訴,而委托盜寇報仇雪恨是因朝中無好官?但內文又出現廉潔清官而且政績有目共睹,是否善良的老伯姓多數怕事,這令我想起一句話,「生不入官門,死不入地獄。」

官門不是好地方,百姓不願意進入,於是自行僱用黑道中人,為他們主持公道,當然苛政如虎是一主因,在文中有多處說及。

此外,拜託上層利用親友關係是中國人情社會的普遍現象,在第三節,(弟留居數日,目睹其兄滿堂皆貪官污吏隨從走狗,而捧錢來收買賄賂希望籍此少納關稅者日夜絡繹不絕)。賄賂者,乃有錢人也,其中亦不乏家境平平之人民希望透過關係而少給一點稅,是大眾心態。

《夢狼》「蒲」氏沒有局限一個角度去鞭韃官場,他用人的角度去闡述社會現象及人生哲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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