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桑留影

周惠娟


我又再次踏進滲入了感情的國家──日本。有人說日本男人可惡,而女人嘛!柔情似水。是否片面之言,有待商榷。

對於日本女性,我又喜歡又怕。一般人都說她們溫柔體貼,而我是感觸到她們婉順內裡那股悲涼無奈,很有落寞詩人的藝術味道,可是多接觸了,是一種無形壓力。總覺得她們多了一些甚麼,卻又少了一些甚麼,柔美中帶病態,歉躬中帶點委屈。

正如日本藝術,很多人工斧鑿痕跡,但又令人嘆為觀止。參觀者不能完全承認他們;但又不能否認他們。從神奈川近代文學館走出來,已經是黃昏時刻了,平島美江牽著我的手在橫濱路漫步。

「小周,妳錯過了今年的櫻花時節,今年的櫻花很紅很璀璨,差不多每天下班我跟同事大夥兒都趕往橫濱公園看花,那裡可真熱鬧;男的猜枚、喝酒、下棋。女的也不弱啊!我們邊喝啤酒邊賞櫻花,真有意思。」

突然,她驚覺了些甚麼?把牽得我緊緊的手放下:

「現在的人越來越多顧忌了,從前我們女孩子出外都愛手挽手,現在不能太過分了,怕被人作同性戀者看待。」我格格的笑起來、拖看她的手說:「平島,小時候我最愛玩二人三足,現在街上行人不多,敢玩嗎?」

她橫瞪我一眼:「妳不是我想像中的中國人。」

我吃吃地笑:「可能更像中國人罷!我的哲學是人與自然的哲學,我們的宗教也是充滿大自然色彩。」

「該死的大頑童!」平島笑說。

我非常溫文爾雅地輕聲回應:

「謝謝。」冷風一陣一陣地迎面撲來,可能開心吧;渾身發熱,與外面的「冷」正好來一個中和。

駐了腳步,好一幅優美的圖畫:一個日本中年女性,穿著一條長裙子,面上塗上略濃的脂粉,駕著一輛小型三輪車,車的後輪上面裝上放置東西的小籃子,車的前輪豎起一把傘子,看見這女子的模樣自然舒徐,我心中暗道:大概只是偶然例子吧?不久又一輛腳踏車走過,一位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士駕著輪兒,神態自若閒適。我開始明白為甚麼很多中國文化藝術傳到日本能植根及開花結果,也明白為甚麼中國茶道在日本變了其特有文化,他們的用心、專注和品嘗藝術能力是驚人的。

在中國,常遇到騎腳踏車的人,但從未有過一次「美」的接觸,是人的心態不同吧!我把想到的都告訴平島,她苦笑:

「這些都只能發生在較年長一輩的人身上了,在新一代很難保留這種情操,女性亦不甘心永遠溫柔了。其實我們日本女性的所謂溫柔馴服,都是文化口號強迫營造出來的,當妳說我們都有一股難言的病態美,我倒同意。不過在近二十年來,日本女性潛伏一種非西方式的女權運動,是一種從固有文化枷鎖求解脫的新女性思想運動。其實真正的方向和目的還是飄搖不定的。」

我沒有答腔,太陽底下真的需要這麼複雜的男權運動、女權運動嗎?

我們都沉默起來,奇怪以日本經濟之強大和對外經濟擴張,而國內的建築和設施有好些地方仍然落後,難道這一方面的日本民族性格如其物品包裝。日本的包裝色彩繽紛不惜工本,常超過實際內容,是一個很注重外在的民族。

「小周,妳想了些甚麼?」平島打破沉默。我只是笑,思想一轉:

「你們的街道很清潔,甚至連小茶館也乾淨得很。」「習慣了,也不覺得怎樣。」平島說。日本人,其實有很多地方值得去思索的,新加坡也是一個以清潔聞名的地方,但給我的印象是在法例森嚴底下把城市保持清潔,不同日本人,他們是發自內心的以國家為榮為體面出發,是長久以來培養出來的習慣和氣質。

日本,我一定再來的,也許在潛意識裡,日本是可敬和可怕的民族,有很多優點值得我們思考和提高警覺。

原文載於香港文匯報12-12-199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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