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 (港)周惠娟

(之二)

話說「公子多情」一面木然,看他雙眉濃淡有氣,眼神清瞿靈秀,他望著擺放地上的弦琴出了神,山高雲薄,水聲劃破了「公子多情」的思維。

突然見他望天長嘆,這時剛有幾片飄零落葉,在彈指間,那些剛從大樹掉落的楓葉,被「公子多情」嘆氣之風力,震得登時片片碎落。這種內家功,已在江湖消失數十年,聞說練此內功之人,他們的容貌都要長得飄逸風流,如果一介平凡壯漢,必然因此功夫的靈山仙氣,冷入人體骨髓,逐漸衰竭而死。

「公子多情」只顧望著雲霧,對於葉落葉碎似乎已見怪不怪。

「天高雲淡,望斷南飛雁。」看他吟誦著一千年後毛澤東的詩句《六盤山》,為甚麼他會預知一千年後之事?

時候已近黃昏,這兒人湮全無,難道這位公子在追懷舊愛?又或者是,他有甚麼重大事情,要在這裡了斷?

「公子多情」仰天一笑,但笑容鬱結愁悽,說時間,只見他一記屈膝坐地,飛也快的一手按弦一手彈撥,手指接觸弦線,竟然發出星點亮光。琴聲徐徐響起「公子多情」的《調寄夢相思》,天空雖然雲行多變,此時亦受了琴聲之內勁,竟然雲散一光,天空霎時明清起來。看他彈得入了神,奇怪的是──在「公子多情」的四周,飛來了數百雀鳥,更奇怪的是,這些鳥兒看似是懂人性知音樂,他們動也不動,靜靜地傾聽「公子多情」的琴聲。

 

(之三)

琴弦在「公子多情」修長帶勁的十指,發出陣陣像空谷回音。

弦動飛湍,弦聲錯落交替,就在這時;在鳥兒群中,有兩隻青鳥齊齊拍翼飛往「公子多情」跟前,觀望了一回,然後雙雙飛回原處。

"唉;青鳥呀青鳥,聽琴曲而明調性,難道你們也是為情所騰折?"

「公子多情」被雙鳥帶回了琴聲以外的世界,他放慢了音律,以悠弦彈震出斷斷續續的弱音,非常弱的弱音……

"哈哈哈,呵哈哈……「忘情客」以為可以絕情絕義,真諷刺,真諷刺,「公子多情」竟然是「忘情客」這個大魔頭的兒子,哈……報應、真是報應、哈哈哈……「忘情客」的兒子是「公子多情」哈……樂死我了,哈……呵哈哈……"

突然呯一聲;琴弦之中有一線隨聲斷分數節。

"「千秋笑」前輩;你終於來了,在下「公子多情」今天領教過前輩威震江湖的《千秋逐浪》斷念笑家功,真是名不虛傳,晚輩這邊有禮。"「公子多情」高聲說道。

"哈……哈……呵……哈……"空山遠處,又響起一陣蒼白悲涼的狂笑。

"前輩既然來了,何不現身讓在下一睹前輩尊容,琴弦被前輩笑聲斷折,再不現身,又豈是君子所為?"「公子多情」用言語刺激這位從不現身的江湖怪客,他百思不得其解,為甚麼每逢彈奏琴曲《調寄夢相思》,這位前輩都用笑聲震斷一條琴弦,到底為了甚麼?

 

(之四)

「公子多情」望著他心愛的古琴;不由產生另一種思維,「千秋笑」的「千秋逐浪」斷念笑家功,不是一般的氣運丹田,再用胸膛經喉嚨爆發的笑聲,如果是這種發力方法,以「公子多情」之《靈山聽音》彈撥弦線之際,任由對方如何武功了得,都停留在古琴三尺之外,而「千秋笑」的笑聲如漩風捲落葉,它不是一飆盡出。

若然用排山倒海之勢來震斷對方琴弦,對付別人還可以,但遇上《靈山聽音》,必定反被每個音符的勾、擘、托、拍,化成反方向之力量,而這股力量會大於原來之三倍。

它是用原來發出的功力加琴聲的引力;再透過吸納大自然之氣流,併發出借力增力的原理。

不過「千秋笑」的笑聲狂放悲涼,每一聲浪都蘊藏無窮變化,換言之他也是以力打力,或以氣轉勢之法來分散「公子多情」、貫注內力於每條弦線之集中精神,再以斷人意念之速度,一擊中傷要害。

"哈哈哈,呵呵,哈哈……為甚麼住了嘴?哈……哈……「忘情客」,你竟生出個口下留情的兒子,你到底教了他甚麼?"

又是一陣狂笑,不過「千秋笑」今回用的是一般內力,「公子多情」是一位精通音樂之人,他聽出這位前輩的笑聲似有無限回憶,而且不是一般的回憶,笑中有恨,有淚,亦有悔。

想到這點,「公子多情」不再為這怪老頭屢次斷折他的琴弦而生氣,反而猜測斷弦是因為自己的琴音撩起了「千秋笑」的傷心往事。

 

(之五)

"前輩既然不屑現身跟在下相見,在下只有嘆一聲無緣與高人請教琴藝,但願有朝一日能一睹前輩風采。"「公子多情」唯唯諾諾說道。

"這老魔頭的兒子口甜舌滑,日後不知又有多少娘兒為他斷了肝腸,唉!"「千秋笑」暗裡自言自語。

「公子多情」看見毫無反應,不再用小聲轉音法,他朗聲說道:"「千秋笑」前輩每次打斷我一條琴弦,肯定事出有因,以閣下高深莫測之內氣,如果要置在下於死地真的易如反掌,可是……"

"可是我爹爹偏不要你死,嘻,你就是甚麼多情公子,不,不,是公子多情,害羞死了,公子多情,公子多情,整天情呀情;一定被姐兒們圍得團團轉,真不要臉。"一陣銀鈴般的少女聲音,雖然音量很細,不過聲音的穿透力頗有破石亂雲之勢。

「公子多情」聽出聲音來自離自己一丈之外的老槐樹,果然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女坐在樹頂,一手拿著一管長笛,邊說邊把玩著笛子。

"「菁菁」快走,誰要你跟我到這裡來!"「千秋笑」發覺女兒坐在樹頂,顯得很驚惶失措。厲聲對樹上少女呼喝。

"爹爹,我不走,我要幫你教訓教訓這王八蛋,我要把他的所有琴弦弄斷。"

少女把話說完,一手將笛孔對準了咀兒,笛音隨氣送出,樹上竟然颼颼作響,「公子多情」知道這少女不是說著玩,眼看笛聲快要飛傳到自己心愛的古琴,「公子多情」馬上雙手按著弦線,笛聲一波接一波如千針萬針直刺「公子多情」之十指。

 

(之六) 

"「菁菁」不得胡來,看來這小子惜琴如命,他不會讓你得逞的。"「千秋笑」面容顯得有點無奈地說。 

"我才不相信世間上有人寧願斷去十指,也死命去保護幾條弦線。"「菁菁」說罷,馬上運上一道「百轉回音」內家氣功;自丹田繞過上下任督二脈,緩緩地從胸腹經氣管,凝聚成一股微細氣流,貫注在笛孔之內,然後併發出陣陣蕭殺的笛聲。 

「公子多情」心頭為之一震,心中暗叫:"不好,這姑娘絕非說過便休,笛聲像飛索旋轉,勁力較先前猛烈十倍,若然再堅持下去,雙手必定被笛聲震得骨肉離折,可是為了保著母親遺物……唉!「千秋笑」前輩不要怪晚輩出手得罪了。 "

「公子多情」即時將十指往琴弦左右撩撥,琴音裊裊,忽聽得哎唷尖叫,少女嘴巴痛得像火燃燒,心神一亂,從樹上撲通一聲掉落草叢。 

"呵!好得很,有意思,有意思。"「千秋笑」望著女兒大笑不止。 

"爹爹,把這廝毀掉,哎唷我的嘴巴痛死了。"「菁菁」恨恨地呼叫。 

"呵……呵……真的是好一位「公子多情」,女兒啊!人家手下留情,才保得住你這丫頭的腦袋兒,好好地跟爹再練幾年武功,才去跟人較量吧!呵……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我們應回家去。" 

「千秋笑」望著山坡揚長而去。 

(之七)

「公子多情」深深舒一口氣,隨手拾起一片葉子,眼睛竟然掉下兩滴淚水。

突然「公子多情」凌空旋轉,只見他白衣飄揚,雙腿橫向如利箭穿空,「公子多情」連連速發數招,腿風所到之處,馬上嚮起金屬之聲,然後是一團金閃閃的粉末四散紛飛。

「公子多情」不敢怠慢,快速把外衣脫去,跟著發出兩掌,白衣被這股疫勁,登時變得有若一塊銅鐵,左右上下如狂風掃落葉,把周圍的樹木震得颯颯呼叫。

"小哥兒果然身手不凡,把我的《鐵彈穿雲》獨門暗器全都擊落,老夫今天真的大開眼界。"

話剛說完,一位身穿黑色道袍年約五十來六十歲的男子,手搖紙扇向著「公子多情」那邊走去。

「公子多情」心著慌起來,暗想爹爹曾講過;能用《鐵彈穿雲》暗器的人是絕無僅有,要學這門功夫,功力百分百剛陽,出招的時候,不可以有絲毫情念,而且要心狼手辣才能把鐵彈粒粒中人要害。

道士越走越近,「公子多情」高聲喊道:"閣下是否「靈山十剎」前輩?"

"如果是「靈山十剎」,小哥兒恐怕沒命到明天。"道士回答。

「公子多情」聽到不是「靈山十剎」,立刻鬆了口氣,跟著又問:"前輩可是靈山隱士「無一招」?"

(之八)

"唉!俱往矣。既然小哥兒對江湖中人瞭如指掌,老夫只好承認。剛才試過小哥兒的武功,真是後生可畏,不過你心地太善良,招與招之間都留有餘地,萬一家兄「靈山十剎」現身,小哥兒恐怕要吃大虧。"「無一招」說道。

「公子多情」眼瞪瞪望著「無一招」,他奇怪會有人要置他於死地,而每次討命者,都在每年的今日,都是發生於「絕嶺峰」。

今年是「公子多情」第二年上來「絕嶺峰」等候找他的人,為甚麼有眾多仇家?「公子多情」全不知情。他只是記著母親臨終時的吩咐:"兒呵!娘要走了,記著把娘的琴譜練好,待到十八歲時候,每年七月初七,你把娘的古琴帶到「絕嶺峰」;彈奏琴譜上之《調寄夢相思》……"

"小哥兒又想很多問題了!"「無一招」輕聲問。

「公子多情」被「無一招」一言驚醒,心念一轉,乘機順著話題問:"前輩為何要取在下性命?為何又提醒在下如何保命?為甚麼所有的仇家,都在七月初七來到「絕嶺峰」?"

 

(之九)

"你別問這些,剛才小哥兒的《旋風六式》仍未領悟箇中精妙,如果我用足全身內勁施展《鐵彈穿雲》;哥兒的《旋風六式》因用得瀟灑有餘而狠勁不足,反為導至鐵彈遇到猛力破碎,如吸入散播出來毒粉,功力高的人還可支持十小時,功力低者,就會馬上吐血身亡。"「無一招」面帶憂色說道。

"難道前輩的意思是要在下每每出招都使出渾身內力?"「公子多情」好奇地問。

"生死有命,危生機、機生遇,「忘情客」出名六親不認,今回為了救兒子,可以把一生的追求傳給小哥兒,如何去發揮它,就要看閣下的際遇了!"這裡非留人之地,哥兒保重。"「無一招」說完,一個蹤身,人已離得老遠。

「公子多情」看到「無一招」來去無蹤的功夫,不禁呼出一聲:"前輩真天人也!"

"小哥兒切記有心則靈。"「無一招」用傳聲功回答。

原來「公子多情」見到「無一招」把話說完,便人影全無,情急起來,用了父親的《旋風六式》最後一式《六六無窮》,此式是以一股連綿交替的軟硬內功,以丹田氣吐出說話,並把聲音乘著空氣直達目標所在。

「公子多情」正在惘然若失之際,耳邊嚮起了陣陣地裂沙飛之聲!

 

(之十)

不好了;沙石直捲擺放古琴的地方,「公子多情」一個箭步飛身抱回古琴。飛來的沙石越來越急,地裂的聲音越離越近,「公子多情」開始感到雙腿麻痺,琴弦亦因風沙被打得叮叮欲斷,「公子多情」知道形勢不妙,馬上盤膝坐下,把琴放在腿上,十指運勁一揮,但聽得大珠小珠落玉盤之聲,源源而出,湍飛沙石被琴音震離了方向,「公子多情」再加頓、挫、撩、撥指法,地裂之聲漸漸停止下來。

當黃昏日落的時候,便可離開「絕嶺峰」,「公子多情」希望可以安然過渡今年之約。

「公子多情」正想抱琴下山;遠遠傳來一把陰森森的中年女子聲音:"小子,休想離開此地,「幽幽」,立刻用《羅衣斷念》把這小子與他娘的古琴一併玉石俱焚。"

「公子多情」深知大敵當前,剛才好不容易才把地裂與飛沙平定下來;現在又要面臨另一回角力。說時遲那時快,眼前一位身穿紫顏色衣服被人喚「幽幽」的蒙面少女,雙手合抱,兩腳用勁一登,整個人馬上離地數寸。

紫衣帶隨著少女身體轉動,竟然發出呼呼之聲。

「公子多情」知道要當機立斷,眼前之紫衣女郎真是招招致命。

「公子多情」心血來潮連連奏出《調寄夢相思》之急速扣拍音律。

 

(之十一)

紫衣女郎舉起兩隻玉臂,傾斜了身體,把渾然而成的內氣,騰空盤旋馳騁。

「公子多情」著了慌,琴聲被紫衣女郎飄忽無定的內功,減慢了節奏,「公子多情」心臟突然加速跳動,那把陰森森的聲音又再嚮起:"「幽幽」用《羅衣斷念》第七式。"
 「公子多情」記起「無一招」的話,想到《調寄夢相思》,琴譜上的每個音符,都是變化無窮,如果按照自己的修養來彈它,現在只能達到防守之力,對於這位紫衣女郎的高不可測武功,不需多時,肯定敗下陣來,況且那位老人家是真的想要我命,我死了亦沒所謂,可是萬萬不能把母親的遺物也一起毀掉。
「公子多情」摸著弦線,指下不知不覺同時運上父親的《旋風六式》。

但見至剛至柔兩種內家功,在「公子多情」十指併發出無窮的陰陽交替效果。琴聲時而悲切時而激昂,女郎紫衣飄揚,羅帶曳地,腳不著塵埃,但聽得羅衣所到之處,地上被它劃上一道道裂痕,女郎衣帶轉動數回,裂痕竟聯成一個「情」字。

 

(之十二)

「公子多情」驚奇世上竟有如斯奇妙的腳不著地功夫,可是稍為分神,便被劃地之破裂聲震動至神志昏眩。「公子多情」把心一橫,右手快速撥弦,左手突來一招《彈指十步》,紫衣女郎的蒙面紗布頓然掉落,亦在同一時間,腳下發出凌厲之內勁,「情」字登時染上淋淋鮮血,而十里之內,只見沙石煙塵瀰漫,女郎雙足血流如注。

「公子多情」見到猶如雕塑出來的美美瞼兒,心中不禁砰然跳動,可是冷不提防琴弦被地裂巨嚮震動,把右手的內力,回向到自己的五贓六腑,心口劇痛難當,喉嚨有股腥味,跟著嘩一聲噴了數口鮮血便伏在古琴上面不醒人事。

與此同時,「幽幽」亦因雙腳流血過度昏迷倒地。

 

(之十三)

「絕嶺峰」一時間變得陰沉冷寂,夕陽已經落了西山,七月七日之 「絕嶺峰」彷彿象徵仇恨與殺戮。

在冷月寒星斜照底下。兩位年輕男女身負重傷,他倆是否能夠平安逃過鬼門關?又或者因死亡而化解了一段江湖恩怨?

「幽幽」是誰?為甚麼要練這種傷人自傷的殘酷武功?

命令「幽幽」殺「公子多情」的背後指揮者又是誰?

為甚麼每年「公子多情」要來「絕嶺峰」?

一連串的問號,若果真的要知道它,也許要留待明年七月初七才有答案。

《武俠奇招》在此暫告一個段落,後會有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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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版節錄自網主“談談笑笑-我手我寫心”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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